之珮說故事
辛勤家庭成長的女孩
成長團體中,一位夥伴說著她跟媽媽之間的互動。
父母都非常辛勤工作,雖然不見得很快樂、很享受,可是一輩子鞠躬盡瘁、顧家又忠誠、任勞任怨。她一方面有這個特質,一方面又很討厭這種狀態,因為媽媽雖然認真,卻常常愁眉苦臉、愛抱怨,她不喜歡這種生活態度,可是生活在一起,不時被媽媽的眼光弄得很不舒服。
她分享了一個 生活小片段:「我安排平常日休假時,如果閒閒在家,就是整理房間、打電動、看書,有時候會注意到我媽的眼神,好像很懷疑,似乎跟我說,『妳怎麼會這個時間休假?妳怎麼好像沒特別的事情?沒有特別計劃?就休假了?』我覺得很不舒服,但我也沒有說什麼,我不喜歡自己有這種要應付媽媽目光的感覺。」
團體夥伴們紛紛好奇:「妳媽媽平常工作都不會休假嗎?」
她說:「會,可是她會把她的休假提出來跟我們商量,就是她休假幾乎都是有目的的,例如跟大家去旅遊,或者是要辦事情,不會沒事請假就只是待在家裡看看電視。」
有人接著回應:「那是她的習慣,為什麼妳會在乎她的想法?難道她會罵妳嗎?還是她也希望妳跟她一樣,要把自己的假期跟全家人分享?」
這位夥伴想了一下:「也沒有,她沒有這樣提,可是我不確定她心裡有沒有這個期待,總而言之,我都不會跟她正眼對上,不會給她說話或表達意見的機會。」
她不舒服的地方,並非在於跟母親對於休假觀念不同,而是她們關係裡面有一個卡住溝通的東西,這是她的糾結。
妳需要的是什麼?
於是我探問:「妳會特別想起這個互動的片段,可見這吸引妳的注意,也許讓妳不舒服,妳的需要是什麼?」
她說:「也許就像大家說的,媽媽只是跟我不一樣而已,我也不用在乎,所以表面上沒什麼困擾,但其實心理上滿遺憾的,因為每次這種片段都會有點勾起我的傷口。我媽媽一直覺得我在上高中以前跟她無話不說,回到家裡就把外面發生的事情、學校發生的事情全部都告訴她,可是高三直到大學之後,我幾乎變了一個人,什麼都不跟她說了。那是因為我開始對於一些社會運動有興趣,包括性別的主題,我有幾次跟她說,她都是用一種很恐懼、想要勸退我的狀態和說法跟我互動,我不喜歡,我跟她大吵過幾次,之後就不曾主動說我的事情。」
原來她心裡有傷,而這些傷口會主動翻譯媽媽投過來的眼光。
即使彼此沒有對話,交流仍然在進行,而且在兩個人心中,也許版本很不一樣,跟她討論過後,她同意體驗自己心裡的版本。我請她揣摩媽媽沒有問出口的那句話:「妳今天怎麼會休假?」
她雙手抱胸,斜著眼,尾音提高的說:「妳怎麼突然休假?也沒有規劃?怎麼不先說?這樣不是很浪費假期嗎?」她感受到的是,媽媽質疑她的安排,認為她太沒有規劃,也沒有心幫家人想,做事情不想結果。
就像以前她參與這些運動的時候,媽媽總是擔心她衝動,不顧慮後果一樣。
過去那個跟媽媽對立的青少年,在她心裡又握緊拳頭、站了起來,想跟媽媽吼叫:「妳又來了!我做什麼,妳都不會滿意,妳只喜歡自己那一套。」
體驗完自己這一頭的感受,她也願意體會看看媽媽心裡的狀態。
我們換個角度,一起想媽媽的傷,她描述:「我女兒不跟我說話了,我很希望她可以像以前一樣親近我,我覺得很遺憾,我不知道要怎麼樣跟她說話才不會衝突,才可以好好的聊天。」
有位夥伴舉手願意扮演這個媽媽心裡的小劇場,也就是看到女兒沒有上班、穿著居家服從房間走出來的那一刻。
這位學員獨白:「她沒有上班耶,是休假嗎?她今天有安排嗎?要不要問她一起去哪裡?還是她晚一點要上班?要問嗎?」說話的時候搓著手來回踱步,很焦慮、猶豫的樣子。
她在旁邊看,想了一會,說:「的確有可能,這也是我媽媽的一面,我不確定她是質疑我,所以看著我停頓了一下,還是她很想跟我搭話,甚至想要邀我,可是不知道怎麼說出口。」接著嘆了口氣:「可是我們的互動真的有很長的故事和歷史,要解開這些,我覺得好累,也不想再去翻⋯⋯。」
「但是妳想在跟媽媽對望的時候,可以更簡單一點,可以輕鬆說說話,是嗎?」
「應該算是吧!我不想要常常感覺到要講話的那股沉重,但並不是不想改變跟她之間的氣氛。」於是她問:「如果不處理以前的那些發生的事、發生的衝突,就無法改變嗎?可是我不想再回顧了。」
當然不是,任何時候你都可以讓改變開始發生,從覺察了,知道現在的互動是怎麼來的,同時有改變目前互動的願望,妳就已經在改變路上了。
走在改變的路上
「可是如果我心裡的青少年大吼大叫,那我該怎麼辦呢?可以不理她嗎?」
「太棒了!不論我們探討多少的過去故事,就是為了這個發現,也就是發現當下妳內在有哪些聲音在現場,現在妳看見這個青少年,而且聽見她了,這是一個契機!以前妳在她跟媽媽的中間,只要青少年大吼大叫,妳就讓自己武裝起來、離開現場,暗示媽媽不要說話,因為過去的戰場要重現了,妳選擇趕快關閉。」
「現在妳想要怎麼重新主持這個局面呢?」
我們找兩個夥伴,一個當欲言又止的媽媽,一個是吼叫的青少年,她在中間,她想為自己做一些嘗試。
看看自己,沉澱一下,再看看媽媽,她說:「也許媽媽帶著質疑,也可能只是單純好奇,或是想要知道我們能不能一起出門,或要我幫忙。」
我們大家都在旁邊給予支持:「很好,改變就從知道有不同的可能性開始。用不同的可能性來回應媽媽的問句,試試看!」
她手插著腰,很不自在的笑著,畢竟,她從來沒有想過要主動破冰。
「我今天休假,沒什麼特別的事,就是想好好休息,如果妳有想做什麼,再跟我講,我可以考慮看看。」
我跟她重複確認,還有沒有被憋住的東西,需不需要多說些什麼;她搖搖頭,突然說很想大叫,於是邀請兩位夥伴一起大叫,他們像是在慶祝終於輕鬆馴服了心裡面讓場面冷凍的青少年。
一個夥伴分享:我可以理解那個青少年的需要,是很想要確認對方是不是已經理解自己,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接受,一直想要一種純粹的認同,所以很容易對別人的態度想追根究底,可是別人很難完全認同你,於是不敢溝通,因為不想面對事實,也不想破壞關係。
經過對日常互動片段的體驗,她做出了改變,這個改變包括看到跟聽到心中的那個青少年,並讓青少年接收到就算不追根究底,也已經長大了,不再那麼需要媽媽的理解,就算媽媽沒有完全理解,她可以做自己,例如用自己喜歡的方式休假。
很多困難一再出現,是因為無法跳脫固定的想法和行為模式。
為了找到著力點來突破難關,就得好好了解自己,而我們都知道現在的模式是由過去經驗點點滴滴累積而成,因此,在心靈成長路上的人們開始熱忱的探索自己的過往,願意回頭打開一段又一段經驗,以明白固定模式背後的情感需求。
一段長時間下來,我發現往回翻閱過去的路徑有時候造成枷鎖,人們認為要改變,就得先把以前的故事挖出來,反而忽略看到自己現在就有改變的動機,以及眼下就有改變的機會。
其實當我們具備初步的了解和意願,已經準備在行動上做調整,當然可以就這麼去做,從頭把過去走一遍,並不是解開模式的必須路徑。
想要不同的嘗試就去做,有了新的經驗,就能跟過去的自己重新的交流,你不必須走到遙遠的過去才能到達改變。
蘭老馬這樣看
邊看著故事,邊想著自己和女兒。
以前在工作時,常被稱作「親子溝通專家」,好像我很懂得怎樣溝通,有很多方法和技巧。退休後,比較有心力整理現實發生的事情,也走了夠久的路,看著自己從女兒變成母親,也看著我的女兒變成母親,看著大家都那麼用力在攀越那座堵在親子之間的山頭。
當我是女兒時,平日我緊緊的閉住嘴,讓看不慣母親很多處事態度的批評不要衝出口。當她把我當孩子一樣教導我的時候,我用會讓媽媽住嘴的的尖銳話語,讓她知道,我根本不想聽她那一套。其實我一直知道母親是一個三從四德的賢妻良母。
我有沒有得到現世報?女兒有沒有這樣對待我?
現在回頭看,那一點都不重要了,因為她成了三個孩子的母親,不要誤會她會聽我的親子專業,她都是看網路養小孩的。但是每一個孩子出生,她就更靠近我一些,雖然她的時間餡餅能分給我的,好少好少,但每次的接觸,也許只是一個聲音、一個視訊,我們都很慶幸「我是媽媽,她是女兒」。
專心的做好自己,當女兒的是該專心的學習當好自己,當媽媽的也一樣,當了一輩子助人者,我只剩一句話:管好自己!
只要抬起頭,妳就會看到好多人等著幫助妳活出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