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拯救的心結 —從「華燈初上」中李淑華談起

 





在「華燈初上」這部劇裡面,每位女性都有自己的倔強、弱點、求生存的模式,以及需要承擔的代價。

李淑華明明是個好人,可是為什麼她的善良充滿危機?

在安全的環境裡,她的溫婉如此的迷人,眼睛裡閃閃動人,對他人關懷與珍惜,總是環境中的和事佬,不計較,照顧大家的需要。

我最喜歡看她戴著藍色鯊魚夾,端出帶回的滷味和燒臘,招呼好姐妹Rose、子維吃飯的側影。還有,下雨天帶著傘、拎著剛買的菜到學校接子維……。有她在,整個空間溫暖洋溢⋯⋯。我禁不住感嘆,這樣的女子真是宜室宜家的好媽媽。如果有人懂她,把她帶回家,多好!

當時就想:她的不幸是長錯地方、遇人不淑。

Rose和阿達,應該跟我有相似的感覺,被淑華的美好吸引,也不知不覺背負守護她的使命。

後來發現,當她吸引生命中的貴人時,同時也誘惑別人拿走她的力量。

她總是願意委身,只要對方好,不主動離開她,要她做什麼都可以,她都樂意。

壞心眼的前任男友,撈過界,剝削利用她的付出。

發心愛護她的Rose和阿達,也踩過界,放棄事理的原則,

她的善良引動身旁人的英雄情懷,也助長了對方非理智掌控的一面。

淑華出獄,Rose擔心她掉入過去的圈子,硬把她帶進酒店,在蘇眼中,淑華不會日文,美姿美儀不ok,加上賣淫及過失殺人的風聲,完全不適合「光」。

Rose堅持:「你也是女人,你知道一個女人要在這個社會上生存有多不容易,⋯⋯你給她一個機會,幫幫她⋯⋯。」

和阿達第一次約會,淑華坦露自己的自卑:「這不算約會啦,你不要當真, … …我坐過牢,我過失殺人,殺了我的前男友⋯⋯所以我才說我沒有資格談戀愛⋯⋯。」

阿達珍視她「出淤泥而不染」的真誠,守住「我會保護你」的承諾,於是,發現淑華失手殺了蘇媽媽,毫不猶豫幫忙遮掩,甚至後來不惜犧牲江翰。

淑華與親密之人的連結不是公平對等的關係,而是彼此融合的狀態。

她總是將自己縮得很小,把自己的空間都讓出來,給她所依賴的人,以對方的思想為思想,以對方的需求為需求,當蘇把在「光」80%的股份平分給店裡所有的小姐,她想也不想的支持Rose。她的第一段人生,給了前男友,第二段人生給了Rose,所以,把Rose的悲傷當成自己的悲傷,把Rose的憤怒當成自己的憤怒,於是發現蘇企圖帶走子維時,氣憤不已,心理空間只剩下推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,怎麼禁得起接下來的衝突。

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如何為自己做主。其他人隨著遭遇起伏,紛紛自問自答:「什麼是愛?」、「要追求什麼?」、「怎麼去活?」,百合選擇揭發男友,然後繼續去愛;愛子尋找自己的快樂拼圖⋯⋯

對淑華而言,關於去哪裡,怎麼做自己,都是隨波逐流。Rose邀請她來上班,她就努力的面試,蘇趕她走,她就離開,Rose去接她,她也就回來了,她無意識的把幸福的願望,寄生在遇到一個待她好的人身上,甚至把對父母的孝順,放在從來不屬於她的人生標籤上,她的父母直到最後,可能都不知道女兒這一生是如何度過的。

她性格中的美,無庸置疑,可是她從來沒有好好看見自己,理解自身善良裡面的光芒,哪怕她的付出對於所求而言最終白費力氣,仍然有值得珍惜的意義。

可以說她的付出缺乏自我認同的底氣。

如果淑華可以認同她所做的付出,她就能拿住這些付出的詮釋權,同時明白付出的底線。

當她的男朋友說:「你以為你是誰?你不過是一條狗,還要我來教你怎麼搖尾巴嗎?」

她需要記得她的付出是一股愛的傻勁,如今雙方都不在愛裡面了,她可以支離破碎、痛徹心扉,但不會把命豁出去。

當蘇說:「你不過是羅雨儂旁邊的一條狗。」

我多希望她能記得她跟Rose說過:「妳有我,我會陪妳。」她們的情感是生死與共、患難相依,她也是別人的依靠,憑什麼別人對她付出就是施捨,而她的付出就是一條狗。

她的善意,被Rose和阿達珍惜,也該被自己所認可。

如果她心中有這股底氣,蘇的挑釁可能使她舊傷復發,隱隱作痛,但不會擄獲她的心志,使她再度崩潰。

也許我們在生命的起伏裡,都曾經當過李淑華。

當心靈被困頓打趴,無能為力的時候,我們需要也渴望得到救贖,於是緊緊拉住向我們伸出的那雙手,那是往前走和活下去所需要的,無庸置疑。

只是拉住那雙手從地上站起來之後,要記得拍拍自己,看到自己站得穩穩的,然後鬆開對方的手。因為,只有鬆開對方的手,不再把他當作拯救者,讓他從高台上走下來,我們才能重新好好認識這個人,他除了是貴人,也是一個「人」。對這個人,我欣賞他嗎?我認同他所做的事嗎?他對我的期望是我想收下的嗎?

為什麼不能夠把某個人一直放在拯救者的位置上?

因為那對他不公平,對我們自己也是。

我們的內心裡面其實有一種原始的本能,想要毁掉拯救者,就像蘇心中無數次批評Rose:「老是高高在上一副施捨的樣子… …」

因為一直記得拯救者的不可或缺,「如果沒有他,我今天就不會… …」,一直念著他的救贖,會讓內心深處「想成為自己」的力量沒有出口。

正如阿達對成哥表露的心聲:「我早就知道贏不過你,你永遠走在我前面,不管我做得多好、多努力,在大家眼中,我就是潘文成的跟班。」

蘇對Rose、阿達對成哥的背叛,不代表Rose或成哥有錯,但也不是因為蘇跟阿達本性無情,而是他們不知道如何整合兩個面向,面對自己既需要手心向上接受幫助,也需要脫離被拯救的位子。

處理對拯救者的嫉妒、憎恨固然艱難,但最可怕的莫過於沒有意識到它,壓著自己把對方擺在最重要的位置,這種壓迫會讓內心想要擁有力量的部分,反噬我們。

李淑華太慢了,太慢意識到她真的愛Rose,同時也嫉妒她,她希望Rose幸福,也想問老天:憑什麼我沒有!

我在想,當她拿起刀刺向前男友、拿煙灰缸狠砸蘇的時候,她是否能聽見內心的吶喊?她不只是沒忍住、失控而已,那個致人於死的力道裡,也有很深、很大的想為自己說話,成為生命主宰的渴望。

蘇是李淑華的下一個階段,她意識到自己想要毁掉Rose,很可惜,他們還沒有蛻變為寶寶。

寶寶遭客人報復性的羞辱,被半裸綁在街道上,Rose出手相救。

寶寶極需要被幫助,也極度難為情

他跟Rose說:「如果妳是可憐我,就不用假好心。」

那是真正的掙扎,誰都不願意如此狼狽,但陷落的時候,你不得不低頭。

當他整理好自己,走進光、喝酒、道謝。

對寶寶來說,他體會到:很多話,說了就不欠了,說了,就乾乾淨淨了。要是不說,也許這輩子就這樣過了。

酒杯舉起

Rose問:「敬化敵為友嗎?」

寶寶直言:「誰要跟你化敵為友,我才不要跟你當朋友。」

他說:「要是那一天,你沒有救我,會不會我們就沒有機會像這樣坐在這邊喝酒,然後在未來的日子裡,繼續在條通廝殺、討厭著彼此。」

關係可以這樣被活出來,有時候你高一點,下一刻我板回來,知道自己的敬與恨,完成它,一碼歸一碼。


如果你是李淑華,身處在谷底,體驗這個位子的脆弱,練習打開自己。然後記得,不論那雙手有多珍貴,都不要忘記你擁有選擇,可以接受、可以甩開,可以握穩之後再放手。

如果你是蘇,終於站了起來,想要有自己的光芒,想要拿回位子的時候,不要被過去的恩情綁住爭取的勇氣,別看不起你貴人的氣度,

敬這些故事裡的生命,謝謝他們好好活過。